花豹渠的童年记忆
■李军民
花豹渠是我一生永远挥之不去的地方,几十年过去了,我仍经常梦见她!
花豹渠──陕北榆林黄土高原腹地山口下面的一个村庄。村子不大,有13户人家,百十口人。村子大都修的是土窑洞,窑洞顺着山口下面的水渠而建或人们环渠而居。这样,在水渠的周边、山坡上便形成了一个高低不平的自然村落。村子的历史应该不会久远,我推测大约在很久以前,这里还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,杂草丛生,树木遮渠,人迹罕至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自然各种野兽特别是豹子时常出没,而且豹子在这里的活动给人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所以,最初的拓荒者把这里叫做“花豹渠”。从“花豹渠”这个村名中,我们可以读到它的过去,品味到它的一些历史。
从我们村李家河到花豹渠,不到15华里。从我家出发,经彭家河村一直向南走,上一座山,下一道梁,再上一座山,便到了花豹渠。
而花豹渠对我人生的特殊意义,是因为那里曾经是我大姨和二舅的家,曾经是我的胞弟生活过的地方,花豹渠珍藏着我对亲人弥足珍贵的美好印象!
大姨夫
大姨夫乔万荣,中等个头,微胖,脸上布满了受苦人的纹络,饱经风霜。大姨夫是一个很慈祥的人,脸上堆满了笑容, 不管见到谁,他总是乐呵呵的笑脸相迎。在我的印象中,很少看到他老对谁生过气、发过火。我弟弟自小生活在大姨夫家,他之所以能有一个较为愉快的童年,应该说与大姨夫的善良温和的秉性 ,与大姨夫的精心培育是分不开的。我自小就听我的爸爸、妈妈说过:大姨夫从心底里是非常喜欢我的弟弟的。
大姨夫耳朵微背,反应稍慢一点,动作迟缓一些。但他很勤劳,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,朴朴实实的庄稼人。他只知道干活种地,养家糊口,其他的事他是不知道的,也是他不关心、不理会的。五、六十年代,穷山僻壤的花豹渠,比较落后、封闭,很少与外界交流。外界很少有人进村,村子里也很少有人出去。山高皇帝远,类似于“世外桃园”。即使我们偶而去花豹渠,许多村民都很好奇,以惊异的眼光看着你,热情地过来和你攀谈半天,好像很久很久未见人的样子!
大姨
大姨马国珍,个子不高,长相和我妈妈以及我的几位姨姨相近。她和我的姨父一样,从未上过学,没有文化。然而,她是一个极为有智慧的人,有本事之人。大姨头脑清晰,说话办事干脆利落,她是一家的主心骨,里里外外的“一把手”。大姨在村里也颇有威望,说话是算数的。我二舅家遇到大事小事都要和大姨讨教商量的,其他村民邻居也乐于和大姨交换意见。花豹渠外来杂姓多,有苏家、刘家、乔家和马家,家族关系较为复杂,甚至有过宗族械斗。在这样的人际环境中,大姨家能够有一席之地,有自己的生存空间,甚至有时还能帮扶二舅一把,实属不易。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正是我国农业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化时期,农村极度贫困。种地的农民没有粮食吃,饿着肚子,束手无策,没有任何办法。这种情况陕北更甚。
然而花豹渠是个例外。花豹渠来自外面的影响干扰小,加之这里地广人少,人们又务正,重视农业生产,所以即使在人民公社化的高潮时代,这里家家户户也有粮食吃。在大姨、大姨夫的精心经营和辛勤劳作下,她们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,她们有粮食吃,有吃有穿有窑洞住,这在当时的陕北农村,是一种比较好的生存状态,了不得的生存状态!花豹渠家家户户大都住的是土窑洞,唯有我大姨家修建了三孔漂漂亮亮的砖窑洞。在陕北的大山上,要修几孔土窑洞还可以就地取材,但要修建几孔砖石窑洞,那是颇为费力费钱的事情,是一般农家不敢想象的事情。我们小时候时常去花豹渠,在大姨家的仓窑里经常能看到一大囤一大囤的粮食,我们颇为惊奇,从未看到谁家有这么多的粮食。五、六十年代,我家粮食不够吃,生活十分窘迫,我们每次去花豹渠,大姨家总是给我们带一些粮食回去,解决燃眉之急。大姨家是帮助我家渡过生活难关的恩人,我们将永志不忘!
大姨家无疑是困难时期的殷实人家,然而有一块心病一直重重地压在她们身上。她们生有一女,已经出嫁,我们管她叫“贺家姐”。然而,她们膝下无男孩。解放初的陕北农村,传统的东西还遗留了不少。在当时的人们看来,没有小孩,特别是没有男孩,那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,令人抬不起头的事情!
人们往往把一些无法认识又无能为力的事情,归结为命运,解释为宿命,这就是迷信的由来。我大姨也为此而求医、烧香、拜佛。大姨夫每年都要跨越三、四个县,步行到黄河边上有名的白雲山道观上布施。每年如此,一年又一年,布施是上了,“命运”却没有改变。后来随着二老年龄的增长,白云道观上布施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为了给自己的生存发展奠定基业,聪慧的大姨想到了抱养。她居然真的抱养了一个男孩,但好景不长,很快人家打道回府了。这对大姨如雪上加霜,打击很大。她抱怨自己的命运,整天以泪洗面。善良的妈妈、爸爸心疼自己的姐姐,加上困难时期,我家姊妹多,吃饭的多,于是把我两岁(虚岁三岁)的弟弟抱养给了大姨。那年我五岁,应该是1958年,所以,自小我就知道,我的亲弟弟在花豹渠。记得在老家时,我妈妈经常流着泪,给我讲弟弟被大姨抚养的事儿。
一个期望已久的小生命来到大姨家,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与希望,大姨、大姨夫精心地呵护他,亲戚朋友们宠爱他。弟弟自幼懂事,很招亲朋好友、邻里邻外乡亲们的喜欢。随着弟弟年龄的增长,教育成了一个问题,花豹渠毕竟是一个封闭落后之地,文化教育极为落后,在这种情况下,父亲给大姨做工作,毅然决然地让弟弟回到我们村上学。后来,弟弟顺利地考上了高中,当上了教师,再后来又成了一名国家干部,一名领导干部。弟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两个小孩都很优秀,我永远感激二老对弟弟的养育之恩!
二舅
二舅家距大姨家三、四十米,中间隔着一户人家,基本上毗邻而居,十分方便。
二舅马国宪,个子不高,身体瘦小,头上总是扎着羊肚子毛巾,脸上布满了皱纹。二舅爱抽旱烟,烟不离口。他还爱说话,爱发表议论。而且,二舅心灵手巧,农活、家务活基本样样精通。
二舅命运多舛,一生三次婚姻,居然没有把他击倒。相反他愈挫愈进,与命运博击抗争,而最终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之颠。在这一点上我是十分钦佩二舅的!
二舅在青年时便结婚了,他的第一位妻子很快就去世了,我们年少,从未见过面。
我们的第二位舅母是川里人,是子洲高家坪的周氏大户人家。二舅母脸上有疤,身体有病,不能生育,在花豹渠生活了十多年便去世了,没有给二舅留下子嗣。二舅母个子高高的,生活和衣着颇为讲究,但她对我父亲、母亲十分尊重,对我们家很客气、友好。作为大家闺秀,她居然能够在这荒凉僻远之地呆得住,生活得下去,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。
“文化革命”期间,第三位舅母走进了二舅家。新的舅母人好,性格好,身体好,亲戚朋友都喜欢。二舅养护了舅妈带来的两个小孩,舅妈也给二舅带来了好运气,生了一位千金、两个胖小子。自此,二舅时来运转,笑逐颜开,走上了他的理想人生之路。
我们在花豹渠这个小山村,有两家亲戚,这是一件颇为幸运、颇为幸福的事情。我们自小都向往大姨、二舅家,因为这里有我的弟弟,因为这里能吃的饱吃的好,还因为这里是我们小孩的“自由世界”,暂时脱离了父母的管束,自由自在,乐不思蜀。
我和弟弟总是相伴而行,形影不离。我们一块干活,一块拔草,一块割苜蓿,一块去放羊,非常快乐!花豹渠村坐落在山上,而山上是没有水的,渠也是干涸的,人们只能到两、三里之远的沟底去找水吃,由于路又远又陡,凭人力挑水是不可行的,只能借助毛驴驮水吃,驮一次水要花去整整一个小时时间。我每次去花豹渠,要帮大人赶着毛驴去驮水。驮水是大山里人家特有的一种生活方式,是我所未见未体验过的,所以当时觉的很新鲜,很好奇,很有意思!
我们在花豹渠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,给我们的童年带来无限的欢乐。每年古历六、七月份,都是老家桃子成熟的季节。在人民公社化时代,我家很少有果树,但大姨家却有杏树、苹果树等,特别是有一片桃林,每当桃子成熟的时候,我和姐姐去大姨家住上几天。我们摘桃子、吃桃子,回来还背的是桃子,记得小时候,我经常期盼那桃子成熟的季节!
到花豹渠去的次数多了,住的时间久了,于是就形成我们的生活圈、朋友圈,有刘家的“国”、“刘乘”,有乔万元家的“前均”,有贺家姐的“俊”和“狗熊”等等,她们曾是我们儿时的伙伴,我们每次去花豹渠,都要和她们一块玩耍。
如果说李家河是生我养我的故乡,那么,花豹渠则可以说是我的“第二故乡”,我们在这里生活过、成长过,在这里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,我们在这里懵懵懂懂地认识了社会,又从这里又跌跌撞撞地走向了人生的大舞台!
噢,花豹渠──给我留下了太多回忆的地方!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