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平:以绘画书写人生
□康芳民
丁酉年的春天,乍暖还寒,先生张平带着不舍与不甘离我们远行……
8个多月来,病榻上的他始终与病魔抗争,怀抱希望有重新拿起画笔的一天。直到弥留之际,还满怀留恋地念叨:能再有点时间,画完那些绷好的画布……
回顾张平,一生坎坷而艰辛。幼时家境贫寒,饥饿几乎伴随着他的成长。直到1986年工作,温饱问题才得以解决,所以他一生对物质的需求极低,吃饱饭就满足,再有点红烧肉,那就是好生活了。
初识他是1988年夏季。橘红色的短袖,微卷的头发中夹杂着白丝,与我想象中的艺术家相近。与他交谈,开口就问我:“你知道人为什么活着?”这样高深的问题,此前,我可是从未认真思考过。这一下,使我对他的认识有了升华,与我想象中的搞艺术的人大不一样!
其实,今天回过头来,回溯他三十多年的艺术创作,他何尝不是始终以行动诠释着这一哲学问题。
张平最喜欢的作家是路遥。他说自己上大学时,路遥的小说《人生》他就读过许多遍。可能从那时候起,“人为什么活着”“活着有什么意义”就成为他挥之不去时时拷问自己的重大命题。正是时时对自己的这份考量,他把对艺术的追求与探索就作为活着的最大意义。
张平给自己的绘画创作定的目标很具体,每个时间段,都有思虑后要创作的主题,然后一门心思旁若无人地沉浸于艺术的世界里……日子久了,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的乳胶、大白粉、油画颜料、松节油的刺鼻气味他根本就闻不出来,抑或成为他日常生活中再熟悉不过的气味。他没有节假日,没有礼拜天。传统的春节7天假,他最多休息2天,不去社科院那间狭小的画室就浑身不自在。别人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的拼命、如此的苦自己,只有他自己知道艺术创作对他生命的意义。
张平性情随和、率真,谈吐风趣、幽默,这种天性也体现在他的绘画作品中。诗人南阳子评论说:“读张平的作品,总忍不住地笑…这个笑轻松愉快,没有一点抑郁的意思”。张平的好友贺平安讲:“与张平说话是一件很快乐的事”。但在快乐的背后,骨子里的他,本质上很孤独。他没有时间去应酬与人交往。他的朋友很少,在“画界几近被人忽略”。我有时候劝他找找人,把自己的作品宣传宣传,你作品再好,无人知晓。再说绘画可能讲门派,你一味耕耘不问收获,还是有问题。他说:“画画要用作品说话。就像农民种地,你不下功夫怎么能长出好庄稼?”
张平经常说:“我就是野地里的一只耗子!”意思是无门无派,倒可以自由创作,何况“这个时代首先在思想上给了创作者以极大的自由和空间”(张平语)。他的绘画选题极为宽泛:城市、乡村,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环保生态、宗教;国内、国际;主题鲜明,思想深邃,“富有时代的穿透力”;画面布局奇巧;色彩依内容或明或暗,几乎每幅作品,都能品读出不同的内容与味道。
“绘画不能吃剩饭!”别人喜欢他的作品,他舍不得赠送的时候,想让他复制一份,他回答说:“没有当时的感觉!”为了不影响他的创作,他租过3次房,从城中村到筒子楼,从未给过我创作室的钥匙。我要去看他,打个电话,下楼来接我上去。我有时候开玩笑说:“得是你害怕我‘视察’来碰见你与美女在一起?”他笑了……其实,他哪有时间去关注艺术创作之外的事情。
张平的作品多以系列组画的形式展现:“精神的痕迹”,多达24幅,渐行渐远的乡村,以画卷展示对家乡的热爱与不忘的“乡愁”;“106国道”,将秦岭山水尽收眼底;无题组画,人性和生命的深层次表达;“开天辟地”,古老传说与对先祖的敬畏;肖像系列,从开国领袖到家乡的父老;“秦腔”,古城墙下自乐班子的自娱;“家园”,钟楼闹市想象中的牧童放歌;“大场面”,天安门广场农民碾场打麦的壮观场景;“岁月”,古代与现代时空交错的画面,描绘出不朽的“丝绸之路”;“兵马俑系列”,大胆想象与画面的奇巧;“天耕”,魔幻与现实交融;“气候会议”,对全球生态的关注;“文明最后的嘲弄”,对颓废文化的忧思;“精神的庙堂”,记忆中的兴国寺;“美丽的尊严”,对和平的祈求;“全球化”,联系密切的世界;“下岗”,茫然而失落的眼神;“曙光”“血脉”“青春与江山”“黄河迎春”“闯世界”……一幅幅决无雷同的画卷,无不用色彩和线条述说着画者对生命的理解、对人性的感悟、对世间百态的解构。
前陕西省国画院院长、中国画院著名画家张立柱先生评论说:“张平是一位真正用思想作画的画家”,“是一难得的富才情又执着以致真情纯情到用生命做投入的艺术家。”
张平是用生命作画。他短暂而艰辛的一生,我觉得活得太明白、太清醒、太透彻。其内心的历练,唯有通过品读画面才能真正体味到。他执着、他逼自己,别人说我:“你咋不管他?”我说:“要能管住的话,就不叫艺术家。”
他经常对我讲:米开朗琪罗画“西斯廷教堂”,把脖子都画歪了。梵高生前贫困潦倒,靠弟弟资助。“我拿着国家给的工资,有吃有喝,比他们好多了。”他给自己树的标杆太高了!
近两三年来,春暖花开的季节,我动员他外出走走。可能是不忍心回绝“山花烂漫,”他回应了。短短的一两日,就成为他一年最休闲的日子和与我交谈最长的时光…
他是拼命三郎!
也许是预感将不久人世,他生前最后一幅画是“驾鹤西去”……
他一生不是把绘画当成谋生的职业,而是当成执着于斯的事业,所以他生前没有卖过一幅画。他的作品以美术博物馆收藏、捐赠、赠送的形式走入社会。他认为自己的作品不是“商品画”。他创作的目的是“要给社会留些东西。”
卢梭说:“生活得最有意义的人,并不是年岁活得最大的人,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。”张平就是这样的人,他对艺术的一往无前与深情,使他在作品中不朽与灿烂!
2017年4月15日